在法的门前,读卡夫卡的《审判》
作者:王洪英 ——It’s very Kafka.——What?不急,先听我讲故事。约瑟夫·K是一个银行高管,在他三十岁生日的当天,清晨起床后,他没有等到女佣每天准时送来的早餐,守在他门口的是两个穿黑衣的看守。他们告诉K,他有案在身,但不告诉他犯了什么案,因为这并非看守的职责所在;他们提醒K,最好把好东西包括身上的高级睡衣都交由他们保管,如果交到仓库会被拍卖并被一层层地雁过拔毛;他们通知K,他被逮捕了,等待他的是举足轻重的审判,但是被捕并不妨碍他的工作和日常生活。荒诞、不合逻辑,是吗? ——It’s very Kafka.——Why?我们接着往下看。一个周日,K按照电话通知去参加初审。地点在郊区的一条偏僻的街道上。仅此而已,没有告诉他楼栋号,也不知道审讯室在几楼几室。K走到一个院子,里面有四个楼梯口,还有一条走道通向另外一个院子。K站在院子中间,审讯室在哪里?他想到了一句话:罪过对法院存在一股吸引力。那么审讯室就应该位于偶然选到的楼梯,偶然走进的房间里。K就按照这个不合逻辑的逻辑来到了审讯室。预审法官的第一句话问他是不是室内粉刷匠。接下来整个庭审变成了K的一场控诉,他说这是一次无中生有的诉讼,他痛批了对他逮捕和初审的全过程,他最后说:你们这帮恶棍,我把一切审讯都赏给你们。最后,初审在预审法官的一句“你放弃了对被捕者必然会带来的好处”中结束。混乱、无厘头,对吗? ——It’s very Kafka.——You know?经过第一次的初审,K看似不以为然,而实际上,亚马逊河热带雨林蝴蝶的翅膀已经扇动,一个扰动发生了,龙卷风还会远吗?第二个周日,K并没有接到任何来自法院的消息,但他认为应该有一场审判在等他,他主动来到法庭。得知不开庭后,他又让听差引领来到位于阁楼上的法院办公室。虽然没有见到法官,但空跑一趟的K似乎比经历了一场审讯更加身心疲惫。渐渐地K开始准备应对一场未知的审判,甚至在接下来的日子都是为了这场谜一般的审判而忙碌。他请了律师,找到和法官有交情的画家、商人,以及和这些人有交集的女人们,他试图寻求一切可能的帮助,然而整整周旋了一年,所有的挣扎都是无用功,所有的努力都在法庭之外,他从没有见过真正的法官,也没有走进过正式庭审的高级法院。最后在K三十一岁生日的前一天晚上,他被两个人带到采石场用刀刺死了,临死前K说“像一条狗”仿佛他的死要把这无尽的耻辱留在人间。压抑、无力感,有吗? ——It’s very Kafka.——I see.这么冗长的故事梗概,让人很不耐烦,其实看原文会更郁闷,我已经极尽可能地去繁就简了。我认为卡夫卡写的不是一个故事,我更愿意把它理解成一个梦境,因为梦可以不合理,可以不衔接,因为梦不需要也不可能解释清楚。书的序言里介绍,卡夫卡几乎用一个精神病患者的眼睛去看世界,在观察自我,在怀疑自身的价值,因此他的现实观和艺术观显得更加复杂,更加深邃,甚至神秘莫测。是的,卡夫卡通过描写一场梦魇来叙述他一生的孤独、压抑、混乱和无助。我们可能习惯了语文课上做阅读理解的思维方式,一个文章非得总结个中心思想才算是读懂了。然而,读卡夫卡真的不可以。卡夫卡对自己的作品很少表示满意,这本《审判》在他生前没有出版,并且他离逝前留下遗言让把他的作品全部烧掉,是他的好朋友布罗德违背了作者的遗愿,整理出版了卡夫卡的全部著作。所以我想说,读过之后的不理解甚至认为荒诞不经都是对的情绪。因为卡夫卡是写给自己的,难堪、不和谐、令人窒息、无所适从、无法逃脱……这是卡夫卡对他自己生活困惑和精神苦痛的表达。如果你读到了孤独、不安、迷茫、无力反抗,甚至妥协、解脱,任何一点,那证明你和卡夫卡建立了连接。我相信不同的年龄段,get的点会不一样。晦涩的、荒诞的、虚无的、压抑的、无厘头的。这是卡夫卡的风格。对,非常的卡夫卡。 ——It’s very Kafka.——But,it’s,dam hard.终于来到“法的门前”。“法的门前”,在《审判》的“在大教堂里”一章,为什么要单独拎出来,因为它太特别了,小说中的小小说。“法的门前”可以说是这部小说的一个缩影,也是一个关于法律的寓言。故事像一个迷宫,给你一个进来的入口,却有无数的出口。约瑟夫·K在大教堂,没有等到约他见面的意大利客户,在教堂他见到了神甫,其实神甫才是真正等他的人。K向神甫申诉,他是清白无辜的,神甫给他讲了一则寓言“法的门前”。一个乡下人试图求见法,却终其一生被守门人挡在法的门前。故事里法的大门一直是敞开的,而乡下人到守门人跟前求进法门,守门人说:现在不可以,以后是可能的,当然你也可以不顾我的禁令往里闯。乡下人虽然心里明白,法应该永远为所有的人敞开大门,但还是在法的门前等到终老。临终前他不解地问守门人:“为什么这么多年来,不见一个人来要求进入法的大门?”守门人回答说:“因为这道门只是为你开的,我现在要去关上它了”。乡下人明明知道法的大门随时对任何人敞开,却在等待中耗尽一生。神甫对K说“法院不向你提什么要求,你要来,它就收留你;你要走,它就让你走”。最后K被处死了,尽管他连自己犯了什么罪都没搞清楚。乡下人从最初的“追寻法”,逐渐变成了“请求守门人允许通过法的大门”,“法”对于他的意义越来越缥缈,正如K被漫长的无谓的挣扎耗尽了力气。 关于法的门前,书中神甫和K有很长篇幅的探讨,让人在悖谬的迷宫中走不出来。每一句似乎都懂,但整体的意思却无从把握,很有趣,也很烧脑。它让我相信,对同一事情的正确理解和错误理解,不完全是相互排斥的。我会时不时地走进迷宫感受一下,来一场身陷其中又游离之外的法的思考和追寻,当作是一个法律人的仪式感。因为,据说所有西方法律的论述不过是卡夫卡的注脚。如果陌生感、无力感、孤独感、恐惧感、荒诞感是“卡夫卡的”,那么你有多少比例的“卡夫卡”?如果读到这里的你仍然觉得了然无趣,那么请允许我不自知地以为,我是不是找到了一丢丢的“卡夫卡”?我是盈科律师王洪英。It’s very Kafka,也许有一点点“卡夫卡”或者都有一点“卡夫卡”,才叫做直面现实的人生。